我和我的小城
我和我的小城
序
落葉，歸根。
裊裊兮秋風，洞庭波兮木葉下。屈原的故鄉是秭歸；生當復歸來，死當長相思。蘇武的根在大漢；鄉愁是一彎淺淺的海峽，詩人身在臺灣，他余光中卻滿是大陸。我聽過一句話：“故鄉是我們年少時，渴望逃離的地方；是我們年老時天天想要回去的地方。”實在一語中的。
我常想，在呱呱墜地之前，我一準精挑細選過出生地。才能來到這樣的一座北方小城。
代縣——一座平平無奇的小縣城。她四季分明，春耕夏種，秋收冬藏。沒有水晶宮似的機場，卻有熱鬧的火車站；沒有海底撈、KFC，但有便宜實惠的蜜雪冰城；精致講究的米其林餐廳不屬于這里，可小餐館和路邊攤能給你平凡的煙火氣。有人說：“在這路遙馬急的人生,有點喜歡小縣城的安逸。”于是我盡量把親身經歷寫下來，紀念我的小城。
垂髫
什么是出生在小縣城和農村的孩子所擁有的，但在寸金寸土的大城市卻很難體驗到的？我想“獨棟獨院”得算是一個。像是魯迅先生的百草園，我也有一個自己的伊甸園。我家院子的中央，父親一向是拿來種菜的，有時還會留一小塊地撒點草莓的種子。這些紅的誘人的小玩意兒，可是我兒時的最愛。它們剛剛發福，我便三天兩頭往地里跑，不多時，便每只手握著兩顆紅撲撲的草莓跑了回來。母親說，我的眼光挑的很，每次只揀最大最紅的摘。小胳膊小腿在園里跑來跑去，甚是可愛。我才知道原來我對草莓的偏愛是從兒時便開始了。一直到現在，草莓依舊是我最喜愛的水果之一。
除了父親種的草莓，那些天生地養的小花兒小草也得說道說道。要說地上的小草以誰的數量最為繁多，狗尾巴草家族可謂當之無愧的草界大族。不過我們可不叫他們狗尾巴草，在我們那兒他們有一個更親切好聽的名字——毛小哥。毛小哥人如其名，瘦瘦高高，梳著一頭極具手感的毛寸。他喜歡上個世紀頗為流行的迪斯科，常常兩只手踩著風的節拍左右擺動著，是我們幾個里邊為數不多的舞王。舞王還有一個十分值得我們學習的優點，那就是特別講禮貌。每當我們在路邊偶遇，他總會第一個向我們點頭致意，我們也連忙給他回禮。等我們抬起頭來，發現他還在一個勁的點頭。一來二去的，我們也摸清了毛小哥的性子。他屬實是位彬彬有禮的紳士啊。
毛小哥家對門住著的是蒲公英。蒲公英可是個大明星，我們幾個最愛圍著她轉。她的頭發是雪白的，毛茸茸的很是好看，吸引了我們幾個的目光。最有趣兒的是，我們只要輕輕一吹，她的頭發就會隨風飄揚，聽老師說，那其實是蒲公英的孩子。我們輕輕一吹，她的孩子們就會乘著風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長大、安家。我們其實是在無心中幫助了蒲公英?？陕牭竭@里，我就會想到我離開我的母親去獨自生活，那多殘忍啊。從那以后，我再不去吹蒲公英了。我的心里默默期盼著：蒲公英啊蒲公英，你們一定不要早早離開母親啊。
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，又不容分說的推著我往前走。園子里還掛著紅撲撲的草莓，瓦礫下的蟋蟀仍然苦練琴藝；葡萄藤上時不時有麻雀在清唱，蝴蝶也還光顧那幾朵月季。只有我漸漸疏遠了毛小哥，耳朵上再沒別過喇叭花。即便沒有淘氣的我們，風也會吹走蒲公英的孩子，他們總有一天要學會長大。
別了，毛小哥，下次再看你跳舞吧。他又在向我點頭了，祝我前程似錦。
總角
似乎每座城，都得有所學校叫實驗小學。我的小城也不例外。離我家不遠，約摸七百多米即到。我在這里度過我的小學。
母親把我安放在自行車后座上，載著我駛進校門，跟迎面而來的毛主席的雕塑招了招手，找到負責報名的老師登記信息……等我緩過神來，已經是小學的第一次主題班會了。
召開班會的是一個微胖的女人，大約三十多歲，自我介紹說是我們的班主任，將要陪我們度過六年的學習生活。她的頭發黑而亮，又濃又密，常常由一個粉金色的蝴蝶發卡固定在后腦。小而挺直的鼻子上架著一副粉金色的眼鏡，兩只頂大且靈活溫柔的眼睛藏在鏡片后面忽閃著。兩條標準的柳葉眉浮在眼睛上方，時不時上揚著。纖巧紅潤的嘴唇像石榴花一樣，時不時發出百靈鳥般悅耳的聲音。她說她叫李云蓮，我們平時叫她李老師就好。名字挺好聽的，我這樣想。
李老師教我們語文課，我對這門學科的興趣大抵就是從她開始的吧。因為她確實總能把課文深處的精粹提取出來，浸透我們的心。
《金色的魚鉤》，是我小學記得最真切的，感受最深的課文。課文講述了長征途中一位炊事班長接受黨組織交給的任務，照顧三個生病的小戰士過草地，不惜犧牲自己的故事。那天，上課鈴的回聲已在我們的腦袋里過了一遍又一遍，教室還像往常一樣熱熱鬧鬧，朝氣蓬勃。忽然窗戶邊走過一個人影，平日里最為機靈的子浩身體一百八十度大轉彎，低頭大呼一聲：老師來啦！霎時間群響畢絕，一根自動鉛筆掉落在地上，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“我在一樓，都能聽見你們說話的聲音！”李老師不疾不徐的走了進來，將她的水杯放在了那老態龍鐘的講桌的右上角。我們一個個正襟危坐，好像被定住一般，隱隱約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。
好一會，李老師的聲音才再次傳了過來：“翻到課本第66頁，13課《金色的魚鉤》。”呼，我們久違的呼吸聲重新響起。
“小成，你還能熟背上學期學過的課文《七律長征》嗎？來給大家背誦一下。”
我抬起頭，跟老師對視一眼。我察覺到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的厲害，倒不是因為害怕，更多是緊張，興奮。我的記性一向很好，小男孩出風頭的時候到了。
“紅軍不怕遠征難，萬水千山只等閑。五嶺逶迤騰細浪，烏蒙磅礴走泥丸……”我流暢的背下了全詩，并且還特意加快了速度，以此來顯擺我的熟練。
李老師對我點點頭，示意我坐下，接著又問：“有誰能說說自己知道的長征故事嗎？”
同學們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一個個頭搖的像撥浪鼓，都表示自己沒有聽過。
“長征是世界軍事歷史上的一個偉大的奇跡,一個由偉大的中國工農紅軍創造的奇跡。你們可知道,在這個奇跡的背后,是紅軍戰士歷盡的千難萬險,是無數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。今天這節課,就讓我們了解一位紅軍老班長的故事。”說完，李老師在黑板上用黃色的粉筆一筆一劃寫下了“金色的魚鉤”這五個閃閃發光的大字。
我們發現，整堂課，李老師都講的比平日里更加動情，我們也聽得很認真。李老師將一個愛黨愛國的老班長永遠的刻在了我們的心中。轉眼間，課文內容李老師已經給我們講完了，快要下課了。李老師擰開水杯，輕輕的飲了一口。她注視著我們，兩只平日里溫柔的眼睛竟流露出堅定的目光。
“同學們，我是共產黨員，也是一名人民教師。我熱愛我的工作，因為我知道我的存在對你們，對社會是有意義的。我也敬愛老班長，他的事跡值得我學習。”
她頓了頓，又接著講道:“你們胸前佩戴的是紅領巾，是國旗的一角。她是鮮紅色的，那是血的顏色。我們現在能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認真的學習，這是革命先烈用他們的鮮血，用他們的生命換來的。我們的歲月靜好，是因為有他們替我們負重前行。希望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們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，要懂的心懷感恩，做一個像老班長那樣愛黨，愛國，對人民有益的人。”
說完，李老師的目光從我們的身上一個個的撫過，久久不語，整個教室沉靜下來。不知是誰開的頭：“紅軍不怕遠征難，萬水千山只等閑。五嶺逶迤騰細浪，烏蒙磅礴走泥丸。金沙水拍云崖暖，大渡橋橫鐵索寒。更喜岷山千里雪，三軍過后盡開顏！”
這一次，我們背誦的很慢很慢，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嵌入我們的心。我們的聲音順著窗戶飄向操場，和操場上飄揚的五星紅旗匯在一起，一同見證了我的小學時光。
志學
如果說我的童年是歡樂和無憂無慮的。成長和意氣風發則是我青春的關鍵詞。
李大釗先生曾說：一生最好是少年，一年最好是青春。
關于我青春的故事，與我的小城仍舊脫不了干系。我的中學就坐落在小城鼓樓東側。于是每當下課時，我們總會站在教室門口，望著鼓樓，天南海北的閑談。
我原本是極內向靦腆的，以至于讓我感到自己有些怯懦。上課回答老師的問題支支吾吾，半天說不出話來；下課和同學們一起聊天也顯得格格不入；好不容易拿個獎狀，登上領獎臺兩條不爭氣的腿還抖個不停。種種跡象都表明，我是時候做出改變了。
高一下學期，五四青年節。我邁出了我的第一步。
五四青年節，學校以班級為單位，組織歌詠比賽。既然是歌詠比賽，自然是朗誦和合唱相結合的；班里要選領誦和領唱，分別一男一女。領唱的人選已經定了，由我們班專學音樂的永歡和慧茹來擔任。這樣就還差兩名領誦，女生倒是很積極，競選的有很多；但男生卻一個個事不關己，高高掛起的樣子，沒有人主動參加。
“你們這些男生怎么回事？平時生龍活虎的，怎么一到正經事上一個個就蔫兒了？”班主任皺著眉頭在講臺上頗為無奈的說到。
我在下面如坐針氈，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去吧？從來沒有上過臺，在朗誦上更是一窮二白一竅不通；不去？不去什么時候能改掉自己怯懦的壞毛??？不面對自己的缺點，什么時候能翻身？
“如果沒有人愿意的話，那就都讓女生上場算了，讓其他班知道，我們班只有女生沒有男生！”班主任下了最后通牒。
“老師，我可以試試。”我聽到這句話從我的嘴里念出來。
班主任看了我一眼，點點頭道：“好，勇氣可嘉！那咱們班的領唱和領誦就這么定了，大家好好加油，爭取給咱們班拿個獎狀回來！”后來班主任還吩咐了一些有關比賽的事情，我記得不是很清楚，現在想想應該是那時候就沒聽進去吧?？傊疫~出了我的第一步，對我來說也確實是一大步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，離開自己的舒適圈，是我變好的開始。
我們每天利用空閑時間一次又一次的排練。在這期間，我一直站在隊伍的最前面，面向著全班同學，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議，帶領著他們，一起變得越來越好。終于，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，她來了。
有請2號班級，266班上臺表演！
我走在第一位，帶領我們班級登上了舞臺。站定在自己的位置，我看著臺下密密麻麻的觀眾，緊張的厲害。我的搭檔拍拍她的胸脯，長呼一口氣，對我說：“怎么辦？我好緊張。”我安慰她：“不要緊，咱們已經排練的很好了，今天就是我們大展身手的時候。”但其實，我的手已經抖的連話筒都拿不穩了，我怕的比她更要緊。
指揮的手終于抬起了，我強穩著自己的聲音，開了頭：九十二年前，五四的春雷喚起了民族的覺醒……
伴隨著我的朗誦，我的心似乎漸漸習慣了這種感覺，我的緊張消退了些許，慢慢的投入到了表演中……
這次的表演很成功，我們班級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。晚上同學們都在慶祝，我也參與其中，還一起拍了合照留作紀念。那天晚上我感到前所未有放松與開心；除了慶祝我們取得的好成績外，更值得祝賀的是我第一次戰勝了自己的缺點。若干年以后，我把這次自己做出的改變，稱為我成功的開端；這次比賽獲得的獎狀被我好好收了起來，紀念我的新生。
從此以后，怯懦漸漸遠離了我，我越來越體會到，面對困難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戰勝它。雞蛋從外面打破是食物，從里面打破是生命。既然我害怕上臺，害怕在很多人面前講話；那我就一次又一次的上臺，一次又一次的去面對臺下的觀眾，直到我習慣了這種感覺，直到我完完全全戰勝過去的自己。
于是，我開始了我的蛻變之旅。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，我做過學校新年晚會的主持人；跟同學一起創立了學校第一個興趣社團并擔任社長；在朗誦和演講比賽上分別又獲得了二等獎和一等獎；甚至還學習了播音主持，踏上了藝考這條道路。
就這樣，面對我的怯懦，我所做的就是一次次的正視他，一次次將他擊倒在地。最終，我成功了。
有人說：“時間的腳步是無聲的，它在不經意間流逝，春去秋來，青春年華剎那方休。”而我想說我的青春卻又是永恒的，因為我在這期間所做的一切，對得起青春二字；無論我以后走了多遠，回過頭時我的青春永遠都在這里，為我指明道路。
后序
人生天地之間，若白駒過隙，忽然而已?，F在已是在其他城市的時間遠大于在我的小城了，但故鄉的一草一木倒還能記得清楚。謹以這篇文章向我的小城致謝，感謝你賦予我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。
張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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